Mandy

 

【诚台】 十 年 春 (11)

特别动容的吻和温情

驶向拜占庭:

ღ 民国二十六年-前文






自那天之后,明公馆的人更是一天一天地少下去了,许多佣人的老家都不是在上海城里的,这么一炸,他们也在上海这座城待不下去了,一个个地都想回乡下的老家,总觉得要死也得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明镜也没有过多地挽留他们,因为这些年明公馆的人并不多,根本用不上这么多的佣人,都是看在往日的情谊上养着他们的。现在他们要走了,也只是叫明诚给他们准备好这大半年的工钱,又给了一份抚恤的津贴,路上有不时之需的时候可以用上。




虽说面上少了这么几个人并没有什么影响,明公馆里的那些活计阿香一个人也做得过来,但这个宅子终究是无端地萧条下来不少。以前晚饭的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他们坐在主桌上吃着,佣人们则坐在厨房的长桌里吃,两厢隔得近了,时不时地聊聊天扯扯家常,这么一顿饭便热热闹闹地过去了。现在厨房里只留下了阿香一个人,明镜便也让阿香上主桌和他们一起吃了,这么一顿饭总是吃得相顾无言,各自有各自的心事,放进嘴中的菜也大多嚼之无味。而且明台在轰炸那天出去被明诚找回来之后,就像是整个儿地被软禁在家中,最爱热闹的他这几日在饭桌上也只是恹恹的。




有次明镜突然在饭桌上问起关于戴涛的事。那日她看到他将他们给送回来,却一直没有机会将他邀请到家里感谢一番,心里过意不去,便想叫明诚哪天邀请戴涛一起到家中来吃个饭。明台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姐,人家戴教官这么忙,哪有时间来我们这儿吃家常饭啊。再说了,阿诚哥的面子有这么大吗?”说完又瞥向阿诚,“是吧?阿诚哥?”大概是这几日明诚都拉下了脸将他锁在家中,明台心里跟他呕着气,时不时地就来呛明诚几句。




明诚扒拉了几口饭,并没有理会明台,然后对明镜说,“我试试。”




之后的一个休息日,明诚真的将戴涛给请到了家中,明镜赶紧吩咐阿香多准备了几个菜。其实这厢明镜想要请戴涛来家中吃饭,一个原因是为了道谢,一个原因是她想从戴涛的口中多了解一下上海的局势,谁叫那些小报们只管一派胡言,造出一副盛世太平的样子。于是戴涛一来,明镜便拉着他在沙发上聊了起来,因为军中的纪律,戴涛并不能透露过多信息,总是逐字逐句地斟酌着,最后还是中肯地建议了一下明镜将明台他们先送出去避避也是好的,总归上海城不会再安定下去了。




之后在饭桌上,明台一个劲地拉着戴涛问军中的事情,‘上海城这几日怎么样啦?’、‘你们军中伙食还行吗?’、‘还要再轰炸吗?’、‘什么时候将日本人赶走呀?’…眼前的饭都没有动过几下,他这副聒噪的小样子惹得明镜和阿香轻笑起来。明诚在一旁看得却有些心塞,想到明台这几天对他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有这么多,于是从后面轻扯了一下明台的领子,“行了,小喇叭,先吃你的饭吧!”




明台正要对明诚怒目相向呢,明镜那边又笑盈盈地说,“噯,刚才我这么一看才发现,明台和戴教官长得倒有些像呢。”戴涛今日穿了便服过来,也没有带军帽,整个人看上去家常放松了不少,这样子一看,戴涛的眉眼之间和明台倒还真的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只是戴涛的轮廓要比明台坚毅多了,表情也远没有明台来得丰富。




阿香一看,在一旁也轻轻感叹了一句,“嚯,还真得有些像呢,”然后转过去对明台打趣,他们从小玩到大,也就没有什么主仆之分,“小少爷,你是不是又可以认一位哥哥了?”




戴涛饭吃到一半,赶忙笑着推脱,“明台有这么多位哥哥了,可不能再多我这么一个‘不三不四’的了,”然后又看了一眼明诚,“阿诚这位哥哥做得可已经够称职了啊,一个抵仨个。”从外人的角度看来,明诚对明台这位弟弟的确是称心称职,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关心到的,连亲生的兄弟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在满桌都被戴涛这句话逗笑的时候,明台插了一句嘴,“那这样说来,大哥岂不是一个抵五个了?”分明是又要来呛明诚一下。




明诚对他这么好,他全都知道,他在轰炸的时候冲出去找他、轰炸后他不让他出去、他想了一切办法要把他重新送回巴黎…但是在这种时候明诚越对他这样子的好,就越引发出他的一些反叛心理。特别是听到他们之后在饭桌上又来讨论什么时候飞回巴黎比较好,心中乱成一团麻,刚想抬头反抗的时候又听到明诚说,“我把明台送上了飞机我就回来,姐,你放心吧。”




“你不和我一起回巴黎?”明台有些惊讶,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明诚是要和他一起回去的。




“阿诚是担心你们都走了之后我们这个家没有个照应,”明镜替明诚答道,“毕竟这种时候…家里留一个男人心里也踏实一些,”然后又说,“明台,你回巴黎了就好好念你的书,不要来担心这些事情。你一个小孩子操心不来的。”




以前听到这番话明台肯定嘴上又要不服气地反驳过去了,但今天不知怎么的,他听着也就听着了,木木地点了点头,心下有些惘然。后来他们在餐桌上又聊起戴涛的家庭情况,只断断续续地听到原来那戴涛在重庆也有一个弟弟,这几年家中催他结婚的云云,明台的心思却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敬酒的时候,明诚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地说了一句,“要是我也走了,我害怕你又要说我不要明家…不要你了。”说‘不要你’的时候明诚说得格外慢,那热热的气息扑在明台的耳朵后面,明台就这样当着一桌子人的面,脸上烧红了一片。




是晚送别戴涛的时候,明镜特意给戴涛准备了一些盒子,盒子里面装着的都是军营里可能用的上的东西,还备了一些吃食,因为戴涛跟他们说他下个星期就要起身去南京了,再相见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也许是因为戴涛长得有些像明台,心思又单纯耿直,明镜心里对他很是喜欢,一直站在阶梯上看着戴涛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了才转身回去。




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戴涛了。




                                                   ***


 


这年明台回巴黎之前,明公馆里还发生了一件事。阿香一直养着的那只小白猫不见了。那只白猫是阿香几年前出去买菜的时候在菜市场边给捡到的,奄奄一息的样子。阿香看着可怜,当下就把它给捡回来了,洗洗干净一看竟是一只毛色很纯的小猫,毛绒绒的像一团小雪球,在明公馆里这么养着,大家看了心里都好生欢喜。




这天阿香半天都没有看见那只小白,只以为它又溜出去贪玩了,到了傍晚时分她突然在明公馆大门口看到那只小白脖子上挂着的红色铃铛,那天下着暴雨,外面的天黑压压的一片,世纪末日一般的感受,阿香又在这只小猫上投入了近乎于母爱的感情,当下眼前一黑,坐在沙发上就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明台走下楼梯的时候就看到阿香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明镜坐在一旁安慰着也无济于事,只得给她递手帕。只听见阿香一边哭着一边在嘴中说道,“怎么这样坏…这样坏啊…”,原来她是听到有人说已经有好些日本军已经开到上海城里来了,她当即就把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给连了起来,觉得小白一定是给那些日本军拐走的,总归凶多吉少。




那时人们不管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坏事,总是三两句就把那件坏事怪到日本人的头上去,好像只有这样子无望的生活才能好过一些,多少保留下来了一丝尊严,那丝尊严虽然是苦渍渍的,但放到嘴里嚼一嚼,总比没有的好。明台在一旁听着,想到记忆里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小白球经常在厨房里出没偷吃,于是当即对哭得凄惨的阿香说,“阿香,你在家里待着,我去帮你给找回来。”说完没有撑伞,也没有披上外套,就这样冲了出去,明镜在后面叫都叫不住。




外头雨下得很大,是夏日的暴雨,整座上海城似乎被浸泡在了雨水里,抬头是无穷无尽的水,低头也还是无穷无尽的水,一荡一荡的,夜路都被侵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明台先是在明公馆周围找了一圈,然后再跑到大马路上,一条街一条街地寻着,想着那只小猫这么白,在夜里总归是很好辨认的。那段日子很少有人敢在晚上溜到大街上,就连流浪汉也少了八成,整条街除了雨声和明台奔跑的声音,并没有其他的,或者还有军车时不时开过去的声音,明台匆匆暼过一眼,只见上面的人都阴沉着一张脸,他赶忙收回了视线。




那一刻,不知怎么,他心里生出一个清晰无比的预感,小白再也找不到了。




之后他躲在屋檐下拧着衣服,那水便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脚边,他又想那只小猫说不定也会在这屋檐下避雨,于是沿着这黑漆漆的屋檐,猫着腰找着是不是有那小白球,他想如果自己找不到,怎么给阿香交代呢?也就先把自己那个悲观的预感放到一边。




最后猫倒是没有找到,他自己倒是被赶来的明诚找到了。




似乎每一次,从小到大,他离家久了,都是以被明诚找到而告终的,简直没有另一种结局。




那晚明诚撑着伞跟他说猫老了就是会这样,它们会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安静地死去,不去打扰人家,找是找不到的。明台那时只觉得在那样的雨夜,在那样的形势下,这番话异常悲伤,于是他也没有抬头继续找着,对明诚说,“再找找吧…怎么样也不能让它给落到了别人的手头去。”好像真是信了阿香的那番小猫是被日本人给抱走的胡话,其实这种话,换在平时,怎么会有人将它当真呢?但那天明台却真的信了,只感觉是一个很宝贝的东西丢了,是被别人给抢去的,突然就不讲道理地犟了起来。




他还要往下个路口走,明诚伸手将他给抱住了。明诚的衬衫湿了一大块,抱着他,便更湿了。他太了解明台,明台那时也太容易被人给看破,他知道明台这几日以来压抑着的情绪正好借着这只走失的小猫给发泄出来,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就心疼得不得了。




“别找了。”明诚将他给搂到怀里,伞打歪了,倾盆大雨落在他们的身上。




明台一个字也没说,也没有反驳,只是又将下巴靠到了明诚的肩膀上。他已经长好高了,就是小时候希冀着的可以和明诚所匹敌的身高,所以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搂着明诚的脖子,但是那个肩膀,却是一直都在那儿的。就算一切都要在这时代的洪流下变迁了,他还是希望眼前的这个肩膀可以一直不变。这是他曾经最不为人知的一个微小愿望。




“乖。”明诚放开他的时候,隔着雨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




那天明台落汤鸡似的回到家里,阿香看了很过意不去,想到明台又是明早就要赶飞机的,赶紧去厨房想给他煮一碗姜汤,驱驱寒气。她正要在厨房里开始忙活,明诚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只是头发还湿漉漉的。阿香对他说,“阿诚哥,我煮碗姜汤给小少爷驱寒,待会儿你帮我给他拿上去罢。”




明诚对她微笑,道,“阿香,你别忙了。那个小家伙吃不惯这个味道,待会儿大半碗全都给浪费掉。这厨房里还有鸡蛋吗?我给他调一杯热蛋酒给他拿上去,”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笑了一下,“那个小家伙最馋这一口。”




阿香附和着,转身给他拿了一个鸡蛋,然后托着腮在灶头边看着明诚是怎么调那碗酒的,想着以后自己也能做了。只见明诚熟练地将鸡蛋在碗中给打散,有几个细微的蛋壳也用筷子给挑了出来,然后将热水给冲进去,搅拌了几下又冲了几勺酒,加了一勺白糖。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想必是经常做吧。




阿香一边看一边托着腮感慨,“阿诚哥,你对小少爷可真好,”然后过了一会儿又说,满脸痴痴的向往,“要是以后有谁对我这么好上一好,我一定立马就嫁给他了。”




那日厨房里的灯光不大好,一闪一闪的,所以阿香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明诚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




明诚将那碗蛋酒端上去的时候,明台正背着他整理着行李,书啊,衣服啊什么的扔的到处都是,衣服虽然换了身干净的,头发却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掉着水。明诚走过去将蛋酒放到他的桌面上,“你别理了,越理越乱。先把这个给喝了,还有把你那头发给擦擦。去了巴黎再染个伤风没人管你,可别写信来叫苦。”然后径自从明台手中接过他叠到一半的衣服,明台那也不叫叠衣服,随便卷了几个卷就丢到行李箱里头去了。




“嚯,”明台看了一眼那摆在台面上黄澄澄的蛋酒,笑了,“阿诚哥,你不是不让我吃这个的吗?你怎么会做的?”说完拿起碗尝了一口,咂了咂嘴,好像比自己调的要好吃上那么一点点,早该料到明诚是这种深藏不露的人。又想以后再也不用自己动手了。




明诚蹲着身子帮他叠着衣服,“你不是爱吃吗?我为了你学的,小祖宗你满意了吗?”




这番话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还在巴黎的晚上,明台醉醺醺地溜到厨房里给自己调蛋酒的夜晚,但他们又觉得今时今日离那个夜晚实在是太远太远了…听着窗外渐渐停下来的淅沥雨声,不禁有些恍然,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明台只顾用干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看着明诚一件件地将自己的衣服打包到箱子里,这时才生出一种离情别绪来。明诚来的时候是跟他一块儿来的,走的时候却又要他自己一个人独身离开,这中间发生的种种事迹,是那么的不知所措但又如同命中注定一般…这本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假期。




过了一会儿明台又说道,“阿诚哥,那天我说的话是气话,你不要当真了。”




“哦?什么话?”明诚只当做没有听到明台在说什么,毕竟要等到这个小家伙主动认错可是千载难逢,他总想抓住这个机会调笑调笑他。




“就是…”一个‘就是’说得气势十足,就是之后的话语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明诚背对着他窃笑,只觉得这样子的明台真是可爱极了。明台听到他笑,不服气了,又提了一口气,倒豆子似的往外倒着话,“就是我说你不要明家了,我那时生着气呢跟你说胡话呢,你…你不要当真啊,要是你当真了也赖你傻不赖我,”然后又低低说了一句,“你…你为明家做的事儿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明家少不了你,”我也少不了你,“你可不要因为那么一句气话就把我当成白眼狼了…”




这时明诚正好帮他打包好了行李,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于是站起身来面对着明台,只见他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波光流转,看着他又不敢过于看着他,就像他小时候打碎了明镜的一面梳妆镜后等着挨教训的样子,“小傻瓜,谁说你白眼狼了?”




“我这不担心嘛!”明台一仰头正要反驳回去,趁着他仰头的功夫明诚用手将他嘴边还沾着的那一滴蛋酒给抹掉了,微笑着看着他,耐心地等待着他再来发脾气,殊不知他这样的眼神让明台的别扭脾气一下子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对着明诚总是感受到一种情感上的安全,只想将自己的内心全部说给他听,想着明天就要分别了,又道,“我看了那些部好莱坞电影,他们在离别的时候都是要吻一吻嘴的,刚才你在雨里亲了一下我的脸,我在想,你是不是也可以再亲一亲我的嘴呢?”说完这番话他偷瞧了一眼明诚的表情,只见不是那么明朗,然后想起来那些电影里接吻的也全都是男女主角,于是慌里慌忙地给自己开脱,“我…我虽然也是吻过一些女同学的嘴的,但是毕竟…我…”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明诚便托着他的脖子将他给带到了身前,他几乎是被扔到他的胸膛上。他终于吻到了他。触发了一个无法逆转的开关。这个吻是带着些甜辣的蛋酒味道的,明诚一开始只是礼貌地碰到了明台的嘴唇,是的,他又生气了,他生气明台一秒前要他吻他,一秒后又跟他说起他亲吻女同学的经历。可他没有办法忽略掉明台嘴唇上沾着的甜丝丝的味道,他将那些甜蜜全数都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他恍惚间想到多少年前,在那个弄堂里,五岁的他塞到他手心里的第一块巧克力。




明台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说说的要求竟然真的被实现了,兴奋而快乐,他抓着明诚的肩膀,想要用舌头打开明诚的嘴巴。他倚仗着自己好歹也积累了一些亲吻的经验,却不晓得那些落在明诚这儿全都像过家家,他被明诚给推到了柜子上,明诚给予他的吻炽烈而又温柔,丝毫不给他逃脱的机会,让他只能不停地感受着他、包容着他,被他幸福地压迫着,直到他的下骸骨一阵阵地泛酸,感觉有几丝凉凉的流到了唇边…明台只觉得非常丢人,于是咬了一下明诚的舌头,示意他停一下。




然后明诚从他的嘴中退开,留着他在那儿剧烈地换着气,只感觉从不透气的游泳池里冒了出来。明诚用大拇指将他嘴边的几缕唾液给擦拭掉,额发凌乱地散落了几根,然后他盯着明台,喘着气问他,“还要吗?”原来他不是唯一意乱情迷的那个。




“要。”又将明诚拉过去。




再来的时候他们温柔了不少,依偎在一块儿躲在书柜的一角,明诚搂着明台的腰,明台则用手轻扯着明诚的头发,他们的舌尖用力地相触一次,他便用力地扯一下。有几下明台感觉到明诚想要结束这个吻了,便飞速地用自己的舌头拉挽留明诚的舌头,让他退不开,让他只有停留在他的口腔里。




这个吻明台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他又想到那个在圣彼得堡的晚上,他想要去吻明诚,却被明诚飞快地躲开了…他为什么要躲着他?…想到那个夜晚的一些画面,明台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丝呻吟,他吓了一跳,赶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明诚,只见对面的明诚眼底带笑,似乎在揶揄他。然后他们分开了这个吻,却没有分开彼此的拥抱。




“小家伙…”明诚在他的耳边叹息,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讲,但最后只是说,“到了巴黎记得给我们写信,不要和大哥闹脾气,他可不会顺着你…不要担心,好好念书,等这儿局势稳定下来我就回去,”然后又轻轻点了一下明台的嘴唇,“乖一点。”




明台在他的怀里也学着明诚的语气,像模像样地叮嘱起他来,“阿诚哥,你在上海要保护好大姐和阿香,再有轰炸的话,你要听好轰炸警告,最好要躲到防空洞里去。日本人来了…如果日本人来了,你也不要用你的身手去直接对付他们,被俘虏去了可怎么办…”这前面一大通说完了,才又不怀好意地加了一句,“我不在这儿了,你肯定会怪想念我的罢,要不要我留几件衣服给你?你要内里的还是外穿的?”




这次明诚却没有责怪他,只是低头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明台…”




他知不知道他实在是过于爱他,那份爱已经融入他的生命,无处不在,他只要想一想往昔的岁月,却发现每一段岁月里都有他。这份随时光而增长的爱压在他的心上,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更爱他一点。




所以明台应该知道他在情感上对于明诚已经占据了全部的胜利,就算有一天他要求他停止这一份爱,明诚一定会再将这份爱给藏起来,没有人知道他对他的爱曾经那么深刻地存在过…而他们在明天就要分别,他只想在这一刻,将他抱得更紧一点。


 


                                                   ***




上海城沦陷的那天,明台正在他巴黎大学的宿舍里写着信,窗底正开着一片白色的芙蓉花,一瓣芙蓉花瓣被风吹打进来,落在他的信纸上,明台用手擦掉了。




上海投降这个消息他还是在留学生朋友那里听来的,留学生对于国事虽然殷勤,但总是缺了那么几分切肤之感。明台却不一样。明公馆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来信了,想必是这种消息明镜和明诚都商量着尽量让他迟一些再知道,让他知道了也要用委婉的方式。明台却依然每个星期给他们写信报平安。




他写好信后起身将信装到信封里,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干净的信封,他将桌上的书都给翻了一遍,信纸倒没有翻到,倒翻到了一张泛黄的写字纸。他一时觉得好奇拿起来看,却看到那上面歪歪斜斜的全是自己幼年时候的笔记,夹在列夫托尔斯泰的那本《战争与和平》里面。




那本书是明诚的,明诚落在了他们巴黎的公寓里,明台一个人在宿舍中睡不着觉的时候会翻一翻。他想明诚这人真是偷懒,竟然随便拿着一张他用过的写字纸来当书签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的还是明台以前一直背不全的一篇古文《曹刿论战》,那时明诚就坐在他书桌的另一边监督着他,默一遍给他批一遍,来来去去了十多遍,直到他一字无误地默写出来才放他去睡觉。




所以这篇文章是明台背得最熟的一篇,他也经常引用这其中的名句,譬如他大哥克扣他生活费的时候就指着他,摇头晃脑地道,‘肉食者鄙’;再譬如他补考不过的时候就随便捏造一个借口,‘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




而今天他看着那张泛黄的写字纸上蓝色墨水的笔记,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全文,因为当他读出第一句,‘十年春,齐师伐我’的时候,就怎么样也背不下去了。他趴在书桌上,如鲠在喉。只窗外的那一树白色芙蓉花,还在风雨中飘摇着…




十年春,敌师伐我。其痛何如。






-民國二十六年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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